昆明行记

博主： Kant
发布时间：2023 年 06 月 08 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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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几天在朋友圈里一直看到我在昆明的内容，想必大家有点厌倦，会想说：“啊，丫还在昆明啊！”吧。

没关系的，相关的内容，今天是最后一天，后面一段时间，短期内不会再发了，不过对这方面还是需要做个总结滴，所以还要再麻烦大家的眼睛一下，在这里先行道歉。

![出门悟道](https://z1.ax1x.com/2023/11/24/piwMSs0.md.png)

加藤老师是我在汕头大学新闻学院时的老师，我在他的领导下做过助理的工作，不过说是助理，感觉自己是什么都没有干，一直在参加聚会而已，后来他因为年龄与合同的缘故，转到昆明来任职。

承蒙当时的照顾，我在今年年初的时候，就打算去看一下加藤老师，但拖延症一直发作，时间上一直拖延，就拖到了学期前的倒数第二个星期，真是辛苦加藤老师了。

这五天里，我感觉自己有种在跟着加藤老和尚在修行的感觉，真是一段很好的旅程，旅途里的一些详细内容请看我过去几天的朋友圈，我在这里写一些自己在朋友圈里没有写的内容，估计会有些冗长与啰嗦，在这里先行道歉。

刚到昆明的时候，我感觉还好，就是很热，昆明在高原之上，空气稀薄一点，阳光格外的明媚，又有几个月没有下雨了，所以整个空气里都很干旱，我感觉自己下飞机后就有点缺水的感觉，虽然在不断的因为热而出汗，但出汗之后很快又会干掉，这种感觉真的很微妙，就挺难过的，比较舒服的时候是起风的时候，真的会有一种两肋生风的美妙的凉爽感。

加藤老师住宿的文理学院旧校区是在一座山上，上到山上时，我居然有点高反，会感觉更容易累，我平常的体力应该算还好，但在文理学院里，负重上楼梯时，我发现自己喘的很厉害，加藤老师一边气定神闲的在前面悠然的走着，一边往后睥睨：“老年人！”，我只有缴械投降的份。

每天早上，一醒，加藤老师就给我冲一杯咖啡，从中国的师生关系来说，这真的是不像话的，加藤老师冲完之后跟我碰杯，拍了一张照片，一边尝咖啡一边对我说：酒是生活的苦，咖啡是生活的酸，茶是生活的甜。

![干杯！](https://z1.ax1x.com/2023/11/24/piwKTqf.md.png)

刚到学校的时候，加藤老师的宿舍是没水的，说是晚上九点来水，但其实一直到了晚上的十一点多左右才来水，那么热的天气里，连续几天都停水，我作为年轻人都有点受不了，想买个风扇，加藤老师说，这里是春城，是不用买风扇的，只有最近比较热而已，所以不用买了：“享受一下”。

我自己在屋子里待了一会儿，感觉是像待在免费的桑拿房一样，出汗是非常舒爽的，但出个不停，而且没有水，真是受不了，到楼下想买个风扇，遇到三位在讨论语法问题的女学生，她们告诉我昆明的便利店一般是没有风扇的，但今年的气候实在是异常，她们就是在屋里坐不住才到走廊里吹风的，如果我想买的话，只有试一下美团，看看美团能不能从远处的大点的商场里送过了一台，我在美团里查了一会儿才看到风扇，毫不犹豫的下单让对方送，结果等了一会儿以后对方告诉我因为平常的年份不会这样，没有相关的货，我觉得那时真是非常的悲催。

加藤老师却有种早已适应了的安定感，气定神闲的在批改作业，让我真是真人看到了什么叫心静自然凉，感觉自己跟他一比，就是个矫情的神精病。

到晚上来水的时候，水挺凉的，我哆嗦着洗完澡，出来看到他说自己很感谢有这个机会，给自己怀念青春的感觉，在自己年轻的时候，到中国留学，就是这样子，感谢有这样的机会体验青春！

我大跌眼镜，只能称是，看来中国人在精神胜利法过头的使用，被整惨了以后全盘否认了这优秀的道路，其实相关的内容还是重要的。

来学校前，我以为加藤老师到昆明上课是去养老的，可以在春城里享受一下，结果落地以后发现根本不是这样，他比很多的年轻讲师都忙，一周里有七节课，而且周末还有在市内的公益日语课，在学校上课时，来往的大巴车每天要花两小时，坐多了很容易腰痛，。

作为年轻人跟着加藤老师跑，每天晚上那么晚休息，都常常感觉吃不消，到学校的前三天晚上要不是老师在身边的话，自己真的是什么都不想干了，真的不适应，在大巴车上睡觉完全不算是睡觉啊，休息不足的。

但加藤老师却总是在工作的时候热情满满，而且还主动参加课外的，为学生辅导的活动，我去的第二天晚上就有点受不了，到屋里就撑不住了，在地上夷俟而坐的时候，他还很有精神的跟我打趣：“朋友，我是天天这样啊！”。

这里说一件幽默的事，第二天晚上，水来了，水刚一来他特别高兴的去洗澡，虽然是冷水，但洗的特别开心，加藤老师说，幸福原来就是那么简单的事，没水的时候有水。

到我的时候，虽然停了一会儿水，但可能是热水供应上来了，我能洗到热水澡了，他在外面说：“看来我是傻瓜啊！”。

从一般的意义上来讲，加藤老师应该是挺傻的，他在年轻的时候，于日本经济当时最泡沫时代，纸醉金迷的时候到一穷二白的中国留学，被当时大学的女朋友抛弃都不放弃，因为对中国的热爱，放弃了在日本总部非常好的发展机会。

后来在事业鼎盛的时候，为了坚持自己的信念几乎可以说放弃了一切，到六十岁以后，以这么高的身份还要比年轻的讲师都拼，到昆明文理学院教外语，这样工作，对普通人来说，是难以人理解的吧，不过他特别的有冲劲和工作热情，虽然一上车就有点昏迷式的睡着，但醒着的时候全情贯注，看的出来，他在做自己热爱的东西。

松下幸之助说年轻是看“心”的，我感觉他就像是一个年轻人一样，由着自己十八岁的心在做事情，虽然他今年六十多岁了，但看起来像是四十多岁一样，我虽然只有二十多岁，但战斗力和他比起来，真是不行，时常被他嘲讽。

第一天晚上结束，我们一起买了一个西瓜，第二天做菜时，天气太热了，我们一起吃西瓜，可能是日照充足，气温低的缘故，昆明的西瓜非常的好吃，看起来没有那么的红，泛一点白，第一口吃的时候觉得没有那么甜，甚至是没什么味道，淡淡的，但吃到后来，能感觉到，越来越甜，比我吃过的大多数西瓜都甜，而且不像特别甜的西瓜那样，甜味把西瓜有的那种香味给盖住了，像蜂蜜一样，但不会那么齁，像一些特别美好的人与关系一样。

做菜时我选择做的是河南菜炝锅鸡，要用火煨汁，把水收干，等的过程里我们俩喝啤酒，聊天，风凉凉的，等菜熟，很舒服。

聊天时他还是劝我进入工作，这是态度的问题，积极有为的去做事，去经历。

我回过头来，几天后思考这个问题，有这些思考：

虽然就业的形势很不好，但一个人的人生是自己的，从一生的维度上来讲，除了那些遇到的底线的问题，应该多进取一下试试，从长期来看，一个人的发展常是指数型函数前期的积累很慢，但后面的提速与拓展常是超出想象的，从这个角度上来讲，最难得的也许并不是外在的环境与机会，而是自己的兴趣，以及基于兴趣之上的坚持，你能不能坚持到后面的成长期，是区分一切的最重要的条件，重要的不是前期成长的慢，而是成长时遭受的绝望。

马尔克斯在自己晚年的回忆录里说：“重要的不是当时自己怎么看，而是回过头来自己怎么想。”

在低谷的时候开始，要特别往远处看，不往远处看，像顺境时一样会吃很大的苦头，但这个远处，是自己要真正要想自己的内心深处不愿意放弃的东西是什么。

日本重要的公司，大多数在萧条时期都是中小企业，比如现在的游戏巨头任天堂，做出现在最受欢迎的游戏《王国之泪》的青沼英二当时毕业找工作的时候，根本进不到当时的大公司，只能去当时在工厂里办工的二流企业任天堂，但他们相互成就，都走到了今天，青沼数次想辞职，最后憋回去靠的就是自己对制作的热爱。

就业大概是个人与社会的妥协，如果不是有上面的认同与下面的推举都有的话，人是很难得到发展的，但其中的一个关键的要素还是个人自己的努力，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要培养对概念的理解，还有哲学的眼光，但最好是把它当作一个长期的志业，长期思考，同时也要做事情，对得起世界放在自己这里的资源。

当然，这里有一个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的问题，人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任，这当然是件可怕的事，但非如此，一个人就难有独立的人格。

陈寅恪的晚年，盲目前编柳如是传，李敖在去世之前念董小宛传，她们都是明末时动乱的短命之花，但她们都过了热烈的一生，中国自古有知识分子自比美人的传统，动荡、不安、有缺陷，也可以是美好的人生。

走路时常会遇到意料之外的风景，这对人是很重要的。我读书的时候，常常记住的不是书单里规定的内容，而是自己不经意间读到的内容，而且后来发展自己思想的，常常是这样的内容，因为这些内容是我真正有兴趣的内容。

两点一线之间，目的性太明确的时候，就扼杀了太多生命中重要的体验，人生不只有长度，而是一个立方体，还有宽度和厚度，正是这些体验，构成了人生的很多意义，还有后面发展的内容，我觉得很多朋友抑郁，都与此有关，没有丰富度的人是单向度的人，人会失去做为人的条件，而更多的成为一种工具，难成大器吧，多去尝试一下，人生很长，要多说废话，多走弯路。

待在昆明的最后一天上午，我在加藤老师的带领下逛了逛昆明文理学院的老校园，在操场外的崖壁上看到了一柱几乎是长在岩石上的樱花，在那么贫瘠的地方，长的很茂盛，这是云南的樱花，在一二月份的时候会开的，开的时候很漂亮，我在操场下的水槽里看到了它延伸出来的根，加藤老师对我说了一句话：“所有漂亮的东西，都是有强壮的根的。”

当时听到这句话时，真的是觉得非常感动，一句话从不同的人和不同的时间听起来，是完全不同的，一句：“这个人是个好人”，从小孩子的嘴里和老人嘴里真是完全不同的两句话。

回想过去一年在家里看康德与黑格尔，想起黑格尔在《精神现象学》里提到的关于法的问题中着重强调的“普遍性与特殊性“的问题：所有大的概念，都需要具体的，特殊的执行，否则就会一直悬置而无所进，没有扎入泥土的根，是无法有继续的建筑的，从政治与社会的角度来说，这会成为一种糟糕的“工具”，而对个人的人生来说，也是有启示的吧。加藤老师真是位坚强的人啊。

![逛校园时看到了发芽的断木](https://z1.ax1x.com/2023/11/24/piwKIMt.md.jpg)

回来以后，看了好几遍韩愈的《送李愿归盘谷序》，唐德宗贞元十七年，韩愈正在长安等待吏部的铨选，他的朋友李愿是个隐士，准备从长安返回隐居的盘古，韩愈送别李愿的时候，写了这篇赠序。

这篇文章是诙谐中透着无奈，激愤中藏着委屈，失败中带着不甘，笑中带泪的文章。

在千古名文《祭十二郎文》中，韩愈自述过从小到大的经历，他自幼孤苦伶仃，由嫂子郑夫人抚养长大。唐德宗贞元二年，十九岁的韩愈进京博取功名，从贞元三年到贞元五年（公元787～789年），他连续三次参加科举均以落榜告终。直到贞元八年（792），他第4次参加科举才考中，可以说是好不容易取得了功名。

随后他报名参加了吏部的铨选希望取得授官的资格，结果从贞元九年到贞元十一年，他连续三次参加吏部试又均以落榜告终，两回连续三次落榜，此时韩愈陷入了困境，他当时的经济条件极差，多次投书给宰相谋取推荐未果（795），这种挫折使他深受打击。

唐德宗贞元12年（796），他实在是熬不住了，就只好去宣武节度使董晋麾下担任观察使推官，就是在《祭十二郎文》当中说的“吾佐董丞相于汴州”，实际上是非常无奈的选择。贞元十五（799）年董晋病逝，韩愈护送董晋的灵柩还乡，他刚走汴州就发生了兵变，所以他侥幸逃过劫难。当年他就转到了徐州张建封的幕府，但是次年徐州也发生了兵变，幸好韩愈提前去了洛阳，又逃过了一场劫难，仕途不顺、险象环生，与死亡两次擦肩而过的经历后，面对选择归隐的朋友，韩愈的内心会很复杂吧。

不过他一生推崇儒家，积极入世《古文观止》里收录的，他后来的两篇上宰相书很能明确的表达他坚定的态度：

> 愈之待命，四十馀日矣。书再上，而志不得通，足三及门，而阁人辞焉。惟其昏愚，不知逃遁，故复有周公之说焉。
>
> 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．.．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，于鲁不可则去之齐，于齐不可则去之宋．.．今天下一君，四海一国，舍乎此则夷狄矣，去父母之邦矣．..
>
> 山林者，士之所独善自养，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。如有忧天下之心，则不能矣。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，书亟上，足数及门，而不知止焉。
>
> ﹣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

写这些并不是韩愈自己不知道入世的艰难，他是很相信命运的，为自己的命盘写过著名的《三星行》，说自己本身有宰相命，可是不巧命里犯了小人星，他在这里暗示的就非常清楚。李愿就是来长安求前途的，不是所有的隐士都是真隐士，“朝为田舍郎，暮登天子堂。”是这些有儒家底色的人心里面的终极渴望。只有像司马承祯那样受到三代皇帝的礼遇作为国师，仍然选择归隐的人，那才是真正的世外高人。李愿的隐居大抵是被动隐居，但是无论如何，他不愿意蝇营狗苟，过度钻营，毅然选择返回盘谷，在此安然度过了自己的一生，那从品格上就仍然是值得敬重的人。

琴苑的师弟曾私下里劝我不用一直如此劳累，但我常有种幸存的感觉，这种感觉让我难过，这是一种内在的忧郁，而对此能够缓解的办法，可能就是去在思想的路上巡礼吧，什么都好，我只想一个劲的往前跑，这样自己跑到最后一天的时候，能够对自己，还有等候的朋友说，我做了一辈子，我来了。

我的命盘与韩愈的有点像，月朗天门，日出扶桑，日月并明，但杀星高透，虽未破格，但也辛苦。

如果为将，或谋兵事，大贵难匹，威加四海，声动五湖，利国安邦，但刑戮过多，如果不为军政，就一生辛苦，是非很多。

儒家对命理学的态度里有一句话叫：“明知故犯”

韩愈知道自己的命运，但他从来没有放弃过，认为自己该做的事，他知道要被贬谪也要去做。

回想起来，对自己影响最大的几位老师，都是有自己的内心，非常努力的人，经历了很多风雨，但坚持与努力，从不停止。

人不要怕累，或者说，人要有理想。

在执行中，人确实会付出代价，需要承担相应的后果，但非如此，就不能真正把概念带到人间，这些概念中美好的东西，也绝不会和自己有关，我觉得自己人生中最幸运的一点，就是能在年轻时看到那些大师，在日常生活里具体每一步的选择与相应的付出和后果，还有付出和经历了这些常人难以承受的东西之后，获得的快乐还有收获。

真正的代价计算，不是自己现在要付出什么，也要加上自己付出的东西之外，可能错过的东西，也即自己现在做的事情的同时，没有做的事，自己错过的事，可能才是真正的成本。

明清的知识分子常说“俟待河清，人寿几何。”

世界在时间中具体存在，人不能躲懒与停下脚步。

我觉得自己还是传统的儒家知识分子，从小就常被教育：快意时不要得意忘形，失意时不要放弃，不要浪费世界放在自己这里的资源。

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幸运的人，我很认同罗伯特·弗兰克关于幸运的研究，一个人的成功，有很大的因素是由于他所处的社会与时代的幸运，城市让大师与青年相遇，我在年轻时遇到了很多大师，在他们身上，我看到了一些伟大的光，那些光让我着迷，从此踏上了一条长路。我从小到大经历的考试常是录一去百的残酷性的筛选考试，我常想，如果是别人在自己的位置上的话，一定会做的更好，这种想法常让我问自己，是否对得起别人倾注给自己的资源，是否对的起自己的际遇，幸运的时候，有没有忘形，失意的时候，有没有偷懒，我知道，一些机会不会再有，有些事，自己经历过，别人经历的资源就会少了很多，自己要努力去做才能尽到自己应尽的责任。

我在最近的几年，经历过一段黑暗的时期，这段时期里我有了一个给自己喘口气的借口，所幸也不幸的是，我没有被命运一棍落到最底，最近那些问题与又像以前一样，像呼吸的空气一般回来，我最近早上起床时，要等很久才能回过神来意识到我是谁，我想起了那些已经进入坟墓的友人与师长，还有那些在真理湖边，秋日阳光的叹息。

一年前我是绝对想不到自己会来到昆明的，更想不到自己会到龙泉与杨林，人生的很多事是偶然的，不可预料的，有时你能做的就是在维持一个底线的基础上，把自己眼前能做的事做好，从一件件具体的事里，尝试与大概念的结合与扬弃，慢慢发展自己观察世界的眼光还有挪动前进的脚步，看命运带你去那里。

或者说，命运本身并不重要，他这一年通过了吏部的铨选，次年就被任命为国子监四门博士，正式走向了他理想中的人生轨道。 他后来位列三公，但从来没有像他文章中所说的那些达官贵人一样，而是一直保持了自己刚直的风格，韩愈折腾而进取的一生只活了五十多岁，如他自己的命运所说，坎坷多难，在担任宰相的前一刻病逝，命运虽舛，但他确实度过了一段精彩的人生。

最后修改：2024 年 12 月 12 日